雲深 ＊ 知處

我想我沒有像海灘的沙堡一樣在艷紅的日落之後崩塌飛散是因為你在的緣故。
你在。
讓我流離失所的魂魄在煎熬中逃亡之後有一個好眠的歸宿，
心照不宣地，
三魂七魄彷彿說好了如果發生什麼大難而失散而分離失訊，不要擔憂，

‧

　　老遠就看到一大群螞蟻似惶亂的人。

　　一樓大門洞開。

　　走進去，沒有人看見。他們的眼睛都破了深深的洞。跪著。沒有眼淚，臉上的表情扭曲，強忍的什麼。空氣是攪爛的，打成千千百百個死結。勒斃之錯覺，人人在那個空間裡顯得沒有形體，像紙片一樣壓扁，不真實。

‧

　　緊急聯絡好了，住在木柵的姨婆要來政大門口載我。

　　原本被烈火焚烤至焦的我，看到車窗搖下姨婆笑著揮手，心想，呼──又是虛驚一場。坐在小姨婆的車上，一切突然變得異常輕鬆。

　　去長庚嗎？情況怎樣？我抱怨，爸那邊亂成一團根本沒有人能把事情講清楚。

‧

　　阿公，親愛的阿公。

　　我來，跪在你的靈前。無聲喚你沉睡的名。

　　生命之長河翻騰卻澄淨，我浸沐著，凝視你在時光流沙中永不抹滅的容顏。而死亡此刻溫馴如一隻巨蟒頹重地纏繞於我的頸肩瞌睡。

　　列在子孫之隊伍中，我淚痕斑駁、襪履溽濕，趴俯膝行之際便被強行剝去語言能力，浪濤掩蓋哭聲。而你，在彼岸，輕盈地拋去拐杖和老邁病弱的皮囊，穩健轉身離去。

親愛的阿公：

　　我是你的長孫女庭妮。跪在你的靈前，最後一次喚你的名。

　　阿公。自小我就知道，在孫子輩中，你最疼我。

　　算命師說我含著金湯匙出生，其實我最明白，那根金湯匙是你賜給我的。老天爺給了我的並不是金湯匙，而是更好的，祂給了我用一輩子生命疼我的阿公。

　　阿公。小時候我鬼靈精怪，每次要被處罰都躲你懷裡。你在我的童年裡像一座好高的山撐住天空，讓我愛怎麼飛就怎麼飛，無憂無慮，更不用怕風吹雨淋。你也常悄悄多塞糖果餅乾或是零用錢給我，怕我吃不夠用不夠。若我是石頭蹦出來的頑猴，那阿公的如來神掌就是我全部的天空。那兒無風無雨，絕對不允許誰給我委屈。只有，洶湧不竭的愛，和引以為傲。

親愛的妳，

還剩多少？我把行事曆翻了翻，一年只有十個月，而現在，
倒數了。

指尖滑過書頁竟恍然有刀割之感。

親愛的，妳說我虛擲多少，妳說。

話說已經活過一半了

詩選報告完成

高文營舞瘋狂

山居值班待延

兒文宣傳總算圓滿

短短才回來個幾天

覺得整個人都要被那種氛圍榨到乾枯

其實除了晚上有很累很繁重的儀式跟

一大團亂糟糟的大人

喪家壓力

守了一夜的靈

也不累　也不想睡　甚至我忘了要眨眼

就只是　一直一直歪坐在臨時搭建的沙發上

蜷縮成球狀　最好呼吸能邊吐絲　密密綢綢

把自己裹成一個繭　在牆的最角落

怎麼也想不到

下星期　奔波服喪　傳統而繁重的祭拜　淚已哭乾

下星期　兒文營跑宣傳　而且要想好表演台詞　二籌要驗收

下星期　高文營二籌　然後開始了晚上的學舞

日子總是這樣過得毫不留情，

幾乎可以說是狠了。

狠狠的，四月將死。

我什麼都來不及，來不及做，來不及留，

寫，來不及。

是寫給你的，也是寫給我自己的。

再看一遍，我只知道，從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都是不捨。

那時，

不捨你的困惑，

不捨你的傷痛，

該死的，

　　對不起。

　　宇宙超級無敵霹靂對不起。

執，伏也。

就像一個深深的洞，或窩，或是一個角落。總之就是好好藏著。
也許很是舒服，也許就此陷入。
伏，孵一個暖暖的好眠。不想醒來。

關於執著，是不是也是一如腳趾栽入海沙的酥麻，忘記燙。

或許在每個人的心裡總是有那麼一團黑黑的地方，
糾纏而深，始終沒有力氣去掀開。

我想我心中的那一個洞，就結疤在球場了吧。
武陵高級中學，那一塊綠色領土，親愛的排球場。

一年的初探熟悉，一年的深陷扎根，再一年，徹底漠然。

     事實就是
情人節那天，我的眼小鏡賭氣失蹤後就再也沒回來。
上次師哥宇宙超級無敵奇蹟又拼命地把它的小命從大安森林公園的舞台邊邊救回來，
但是我還是沒有認真想到愛它的意思。
當然我需要它，但其實從來沒有喜歡過它號稱流行的深咖啡色粗框外搭草莓紅。

  
親愛的閃，
這張，你還記得嗎？
當我還在書海中浸溺浮沉，還在倒數，
你看見我畫的不熄的火苗了，貼在我的一方堡壘裡。當我欲沮喪垂頭，

我穿得一身黑，那天。

以前媽媽每次看見我又穿一身黑，就會要我換掉，
她說一身黑看起來不好，她不喜歡。
黑色是悲傷的顏色。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