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 ＊ 知處

哭井
原本該是為過去的那個自己而寫的祭文
起初是沒有勇氣
久了是失去力氣
至今我仍然不算完全被救贖
就好像　可以輕易哈哈大笑的我臉龐映著陽光　
卻還有最後一根腳趾頭　陷在那哭井裡面　浸染著黑暗得發光的死水
我無法明白自己是拔不出來　亦或　忘記去拔

此刻卻被強迫提醒了
那　哭井一直都在
這回我卻成為井畔的眾人　焦急地　心疼地徘徊呼喊
往內看見的　是一大片刺眼的濃黑　詭異地冷
我很怕　怕那股曾經攀附於我骨隨裡的寒　也這樣狠狠吞掉了你
與其遍尋不著
我其實寧願看見你悲傷死灰的眼瞳

嘿，你知道哭井嗎

我也是在掉進去後才真正知道哭井
知道的時候　呻吟著摀著摔裂的魂魄

哭井之所以令人害怕　是因為沒有人能預知它到底在哪
走著走著　或許在生命光鮮亮麗的大道　或許在陰暗轉角　
誰都有可能下一秒就摔進哭井裡　
瞬間的沒頂　或許就像被小鬼用力扯住腳踝拉進地獄吧
我是毫無預警地跌落深淵　因此除了劇痛　還多了驚嚇　和測量不了的恐慌
那　你呢　你是否冥冥有感　哭井在你的腳邊若隱若現？

聽說　只有一種人可以走過哭井而平安無事
因為他正緊緊牽住別人　同時也被那人緊緊牽住
不管任何一方的多一分少一分都會造成不平衡
因此要付出恰到好處的力道   讓彼此安全走下去 如此互相守持的力量　多麼難能可貴
至少我是被猛然丟下的遺棄
你　是也不是?

親愛的你　現在好嗎　冷嗎　孤獨嗎
我這樣問只是安慰自己
畢竟我也是待過哭井的人　知道那裡頭的樣子

哭井讓人絕望　並不是因為它的無底
其實它是淺的
只是淺到剛剛好比你努力墊高腳尖還差一點的高度
那是一個痛苦的高度
明明你覺得自己搆得到
跳躍　跳躍　終究是差那麼一點點

哭井讓人心死　也不是因為它的無盡
其實它還能聽到外邊的人在走動的錯亂腳步
也能聽到你的朋友　在呼喚你　在尋找你　那聲音又痛又急又悲泣
你大聲回應　卻只是在井裡迴盪地震破你的耳膜
那求救聲隆隆不絕　於是你再也無法聽進任何一句話語
你狂亂的嗓音　讓你自己變聾　
於是我努力伸出手也沒辦法觸碰到你揮舞的手臂

我朝裡面大喊　你快出來吧
你是聽不見的　而且還以為　世界遺棄了你
我無法拉你出來　除非你自己決定　夠了　你要出來
你是心甘情願越陷越深的　只是你仍不明白

只好瞪著哭井裡那一副白森森到發出蔭藍色光暈的骨骸
那是你　那是你的過去　你的回憶　和愛情
我是那樣地哭泣到昏厥　以為自己快要死去
哭井是讓人放聲嘶吼直到沙啞　直到哭不出聲音

我該怎麼做　就像之前　你在我掉進去哭井而失蹤時對我做的一樣？

我願意等你　就在井口
這也是身為朋友　我該做的　我能做的唯一的事

你會多久以後釋放自己呢　我如是猜著　默默抽痛
但我還是不離去

直到那天　你終於從哭井裡顫巍巍地攀爬出來
我不會看見你滿身泥汙
不會看見你哭乾的眼眸
不會看見你狼狽的傷　
不會在乎你短促呼吸著　宛如一隻負傷的獸
我只會看見你　我久候的朋友　你終於回來人世了
我只會給你一個有溫度的擁抱

就算眾人因為遍尋不到你　因為太久的遺忘而離去
我仍然會一直都在　以一個安適的姿態　等你
讓你知道　你並沒有被全世界拋棄
至少我是在的
我是懂的
因為我也是哭井裡的囚者
哀哀切切地唱著自己的輓歌

親愛的你　朋友　我多麼不捨　甚至願意讓你踩踏我填鋪在哭井裡的愛情的屍體過去
但你仍是跌了進去　你的哭井
你仍然在淌血嗎
你仍凝視著不願收拾破碎四散的心　一遍遍結疤的撕裂和鞭箈嗎

你　還在哭井裡嗎

那好的
我什麼都不再說
沉默是下雪的　訣別的心情

不管日子過去多久　就算生命飛沙走石　各人必須各自承擔
我還是認出你仍是你

只要你出來

從那個我們都曾葬身過的
哭井